每个人心中都有值得自己怀念一辈子的老街,对于宿松县河塌乡老一辈的人来说,塌镇街就是他们心中无法忘却的老街,因为那里是他们的精神家园,他们年少时曾经在那里感受过“借问酒家何处有,牧童遥指杏花村”的自豪,体味过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的闲适,以及享受过“儿童散学归来早,忙趁东风放纸鸢”的和乐,但也经历过“乾元山头洪水发,溪朋长蛟潜同察”的忧愁。
在深入河塌乡采访中,我是头一次听到“塌镇街”的名字。随行的陈上和、王泽学两位老人,都已年逾古稀,是当地的活字典。两人见我满脸好奇,立马向我介绍起这里的历史。
河塌乡地处宿松县东北角,长期以来,受地理位置偏僻、交通条件落后等因素制约,它就像是“养在深闺人未识”的女子,其人文历史、地域风情基本不被外界所知。
从左排起,分别是陈上和、王泽学、陈忠会三位老人
现在的河塌乡,历史上曾隶属仪凤上乡、西乡、北二区等管辖。民国之前,宿松行政区划版图上,根本看不到“河塌”二字。民国三年,北二区自治所建于“麻姑庄河塌店”,其名才逐渐被外界所知。新中国成立后,长期隶属凉亭区管辖,直至1992年全县撤区并乡调整区划才由县直管。
陈上和老人介绍,河塌名字的由来与流经当地的马湟河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,马湟河是凉亭河的一段,长约20多里,是河塌乡的一条母亲河,千年来,一直不知疲倦地滋养着这一方水土。
冬天的马湟河
年过七旬的黄业权老人,从小在马湟河边长大,谈起马湟河的故事,他如数家珍。他说,明清时期,地方县衙将马湟河方圆几十里的地方,划归马湟里管辖,并将马湟里作为当地的行政建制名称。关于河塌名字的由来,是祖父讲给他听的,马湟河是条流沙河,清朝期间,当地人们就开始将房子建在受马湟河河水冲积而成的沙洲之上,沙洲下面全是流沙层,每遇到洪灾,沙洲就会塌方。于是,人们管马湟河一带的地方叫“河塌”,因河畔黄姓居多,又称黄家河塌;管沙洲上的村落叫“塌镇街”。
塌镇街坐落今河塌乡黄畈村境内,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,曾是河塌乡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,乡直机关均设立于此,那时还是宿松西北山区到太湖徐家桥的必经之地。
在陈上和、王泽学两位老人的陪同下,我来到了塌镇街。
那天,刚刚下过一场小雨,混凝土铺设的街道,湿漉漉的,偶尔才能看到几辆车子从这里经过。
漫步塌镇街,仿佛置身于一张上了色的旧相片里,安静又充满着生活的烟火气。街道两边,几乎都是贴着外墙瓷砖的清一色楼房,只有四五家楼房里开设了商铺。一家商铺的门头挂着十几个红灯笼,门口的货摊上摆满了烟花爆竹,这是为当地群众过春节准备的。在一百多栋楼房之间夹杂着十几栋老房子,它们像迟暮的老人,静静地守候在那里,大门都紧锁着,门扣锈迹斑斑。
雨后的塌镇街
立于街心的一栋古宅,格外显眼。黄业权老人介绍,这是当地居民黄江林家,是街上被保存下来年代最久的古宅,建造于清朝末年,走廊全是木质结构。以前,黄江林祖父在里面开过药店,其父亲又在里面开过日杂店。
从左排起,分别是黄显明、黄业权、陈上和、王泽学四位老人
塌镇街古宅
“以前这条街可热闹着呢,每家每户都住满了人,碰到节日,人都走不过,现在从这里路过的人越来越少了。” 说起往日的繁华,黄业权依旧很兴奋。他说,过去,这里是湖北黄梅县流动商贩到太湖徐桥镇卖货的必经之地,商贩们都挑着箩筐,箩筐里放着灯草、洋红、洋绿等当时百姓常用的日用品,他们沿路叫卖“用鸡毛换灯草不啰?”,每次从徐桥镇那边回来,箩筐里都会装满用灯草兑换来的鸡毛、鸡肝皮。洋红、洋绿是过去农村染布用的红粉、绿粉。旧社会,我国工业水平十分落后,很多生活日用品都靠外国进口。那时,凡从外国进口的物品,人们称呼它们时,都要带个“洋”字,煤油叫“洋油”,火柴叫“洋火”,铁钉叫“洋钉”。
塌镇街尽头,便是马湟河。冬天的马湟河,河水浅而清澈,布满沙石的河床,几乎全都裸露在外面,很难让人想象出汛期它那凶猛的样子。
“这座桥真长真阔!” 步入河上的钢筋混凝土大桥,我不禁赞叹道。这是一年前政府出资兴建的。站在大桥之上,举目向马湟河上游望去,宽阔的河道,从遥远的山脚下延伸而来,明静的河水中,清晰地倒映着灰色的河堤和灰色的树木,像是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。
从事农村教育事业大半辈子的陈上和老人,对马湟河造成的自然灾害,有着太多的记忆。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,河塌中学坐落在塌镇街。1970年,他就在那里当教师。1973年夏,是他看到马湟河发洪灾最凶的一次,当时暴涨的洪水,将塌镇街全部淹掉了,他和同事们便带着学生转移到附近山坡上。
原河塌中学七七届学生与老师留影
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河塌乡,不仅在宿松,甚至在皖西南地区都赫赫有名,当时被人们称作“一黑一红”的两大产业,使这里声名远播,一举成为全县经济最为活跃的乡镇。“黑”指的是煤炭,“红”指的是红砖。提起煤矿、砖厂,不得不讲讲癞痢湾了,癞痢湾是这里过去的一个地名,今叫毛岭街。如今的毛岭街是河塌乡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,也是乡镇机关所在地。
过去,癞痢湾有着一座长长的山埂,出入山埂的两端,都被马湟河阻隔着,一头直通长铺、高岭,另一头直通县城、凉亭。旧社会,两头的马湟河上都没架桥,只有用石块铺设在水中的石头埠;新中国成立后,先后建造了木板桥、预制板桥,2004年通过落实“村村通”工程,又改建成了用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大桥,可以通行大货车了。山埂之上,荆棘丛生,野兽出没,方圆数公里,荒无人烟,但这里地下埋藏着较为丰富的煤炭资源。民国时期,山埂东边开设了一座私人煤矿。解放后,县政府接手煤矿开采,更名为“利群”煤矿。后来,乡政府接手开采,据说是八月一号接手的,便将“利群” 煤矿改称“八一”煤矿。那时,这里没有修建公路,民工是靠独轮车,沿着弯弯曲曲、高低不平的山路,将一筐筐煤推出了河塌,运送到周边石灰窑上销售。煤矿开采有了经济效益后,乡里用卖煤赚来的钱,在癞痢湾山埂的两头,修建了两座预制板桥,又在山埂上修建了一条土路。在煤矿的带动下,1974年,乡里又在癞痢湾山埂的西边建造了一座轮窑厂,专门生产红砖,“八一”煤矿负责给轮窑厂提供烧砖的煤。
马湟河上的钢筋混凝土大桥
谈起解放初期当地落后的交通状况,陈上和老人仍记忆深刻。他说,1959年9月,他从张畈小学毕业,是徒步去县城参加小学升学考试的,走了三个多钟头才到达县城,中途实在太饿了,只得花一毛钱买萝卜干充饥。
王泽学老人退休前,一直在基层行政单位工作,是河塌乡发展变迁的见证者,也是参与者。他说,在“一黑一红” 两大产业的引领下,乡里又在癞痢湾山埂上组建了河塌综合服务公司,设立了农机厂、拖拉机站、服装厂、运输公司,建筑公司,使癞痢湾山埂开始变得热闹起来、兴旺起来。
乡镇企业的不断壮大,使河塌乡的经济实力得到显著增强。从1978年开始,乡里利用三年多时间,将河塌中学、机关单位都从塌镇街整体搬迁到癞痢湾山埂,彻底解决了学校和机关单位长期受水患困扰的问题。
随着学校、乡政府等单位的不断搬迁,附近村庄的居民也开始慢慢将房子搬迁过来,由此形成了现在的毛岭街集镇。
散发着新时代气息的毛岭街,近两公里长,沿线公路两边,都建起了一栋栋、一排排楼房。每天从这里经过的车辆、行人络绎不绝。
毛 岭 街
“这里不叫癞痢湾吗?”“为啥叫毛岭街?”见我一脸疑惑,王泽学老人急忙解释道,“八一”煤矿坐落在当时的五星大队毛岭生产队地界上,后来五星大队改为毛岭大队、毛岭村。所以,人们便将这里叫毛岭街。2004年,全县大规模撤村并村,毛岭村同吴岭村合并为兴岭村,毛岭街现属兴岭村地域。
而远在数公里之外的塌镇街,也步入发展的快车道,早在10年前,就修建了到毛岭街的水泥公路。几个月前,又修建了一条宽阔的环街水泥公路。
毛岭街一角
“过去,这里除了房屋外,全都是光秃秃的河滩,真没想到,当年栽种在河滩上的这些小杨树,现在长得比水桶还要粗”。指着矗立在马湟河河畔的一棵棵参天大树,陈上和老人深有感触地说。改革开放以来,国家多次对马湟河进行治理,实施了河道清淤工程,加高加固了堤坝,完善了防洪设施建设。2016年7月,宿松遭遇持续强降雨天气,造成多个乡镇山洪爆发,马湟河平安度汛,塌镇街安然无恙。
沙洲上的杨树
去塌镇街采访那天,陈上和老人还带我参观了乡政府、河塌中学的旧址。看着逐渐被人遗忘的旧址,我想,承水之德、与水共生、依水发展,永远是临水乡村传承地域文明的密码与基因。因为有了马湟河,曾经荒无人烟的沙洲才有了塌镇街;因为有了塌镇街,曾经有过辉煌历史的水乡才有了河塌这个富有深刻含义的名称。
乡政府旧址 现在的乡政府
千年时光匆匆,多少人事淹没其中。如今,走遍塌镇街的每个角落,再也听不到黄梅商贩的叫卖声了,再也看不到多少上这儿赶集人的身影了,惟有马湟河哗啦哗啦流淌的水声和岸边妇女们的浣洗声,勾起那段尘封的岁月。
走出塌镇街,我仿佛从远古的马湟里归来。
挥手之间,马湟河依旧在呼唤,塌镇街依旧在等待……或许,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这样的一条河、一条老街,让人惦念,让人魂牵梦绕,值得用一生去守望。我想,在河塌人心中,塌镇街便是他们值得用一生的时间去守望的老街。而对于塌镇街自己来说,马湟河就是它永远的守望者。(孙春旺/文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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