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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又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——趾凤。是在霜降时节。每次回乡，我总习惯地望向山道右侧的河水，总是一直望，一直望。总是想望穿河水的今生前世。河水的中央，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女孩在走着走着，清清的河水在她小小的体内晃荡着晃荡着，永无止息。前几年，趾凤河水梗阻，看着令人焦虑，又无可奈何。这次回乡，河水给了我很大的慰籍——悠悠流淌的趾凤河又还原到早些年的清秀面容了。碧波荡漾，倒映着白墙红瓦的村庄，倒映着色彩斑斓的树木，倒映着弯弯的石拱桥，倒映着俊男靓女的浓情蜜意，倒映着乡里乡亲的花晨月夕，倒映着乡村大舞台的生活格调。河水里，碧绿的水草摇曳着，粉红的蓼花柔媚着，一支支芦苇挺拔着，一尾尾游鱼流动着。阳光打在河水上，像是洒下了一稻箩一稻箩的碎金子，哗啦哗啦的一瞬间就流走了，哗啦哗啦的又接着往河水里洒。站在弯弯的虹桥上，就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。宽阔的河床，不见星点垃圾与泡沫。真的是一洗旧颜，如同未出阁的处子，明媚鲜艳。一直往河流的上游望去，都是波光粼粼，清澈见底。如果有足够的闲暇足够的兴致，可以走近河床，细数河床里有几粒沙子，几块石头，几尾游鱼，几只河虾，甚而可以细数虾子有几枚触须。“久在樊笼里，复得返自然。“喉咙里忽然就蹦出五柳先生的两句诗。此情此景，用“心旷神怡”来形容，大约是一点也不过分的。巍巍的青山是河水相依相偎相惜相知的爱人，永远不离不弃。你在我里，我在你里。即使夜幕降临，河水也舍不得合拢起她的翅膀，生怕弄疼了山的影子。
趾凤河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是肮脏的，破败不堪的。河道里污水横流，到处是随意丢弃的塑料袋，易拉罐瓶子，碎纸屑，破布片，旧衣服，腐烂了的柴禾与树枝，造成河道严重堵塞。一些乱七八糟恣意疯长的植物，各自抢占自己的地盘，在河中央形成数不清的“绿洲”。汛期一到，河水泛滥，百姓庄稼受损；干旱季节，河水渗漏殆尽，无水灌溉。每次回乡，看到河水，我都是忧心忡忡。这是我曾为趾凤河写下的句子：“流着混浊的泪水，呜咽着。这哪里是曾经喂养过我，喂养过无数田地、无数庄稼、无数父老乡亲的清泉？分明是和着泡沫与尘沙的泥浆。流淌着，步履蹒跚着，身子趔趄着。再也没有清亮的歌唱，再也没有明净的奔涌。河床里，水草、沙子、泥土、垃圾袋，甚至畜粪，比比皆是。它们，分割了河流的心脏。河流，支离破碎。或许，有一天，河流会载不动太多的清愁，再也无流可流。而河流两岸的人、牲畜、田园，又该流向何处去？”写下这些句子时，我想到的不仅仅是河流，更多的是河流堵塞以后，我将到哪里去寻找我的村庄我的故人，没有了河流，乡村如何生存下去，我的乡愁在哪里安放?一个没有河流的故乡，是如何的干渴与迷惘。因为河流的堵塞，我也曾经堵塞了好多好多年。好在这些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
十三五期间，我的故乡打响了趾凤河治理攻坚战，加大资金投入，加大巡河护河力度，严格落实河长制工作要求，对各辖区的河道进行了多方位、全覆盖的治理。趾凤境内所有的河道变宽了，河水变清了，该架桥的架设桥梁了。境内共有四条河流，趾凤河、月丹河、龙溪河、石门河，均属凉亭河支流，它们都是趾凤百姓的母亲河。所有人的吃穿住用，都与河流息息相关。河流改造好了，也就是改造了自己，改造了身心，改造了生活品质。
想起孩童的时候，趾凤河一度是清清亮亮的。河谷的上游老岗岭，遍生着黄花、薏米等水草植物。水草植物上，一到夏季总是落满了美丽的红蜻蜓绿蜻蜓，河水里葡伏着有斑驳花纹的石蛙，不仔细看，还以为是有着花纹的石头，游动着悠闲自在的鱼虾。到靠近趾凤乡的时候，河床开阔，河水变得汹涌澎湃，颇有“奔流到海不复回”的气势。人们在河水里洗衣洗被洗手洗脚，就像是在大江大海里洗濯。我的一些同事，就经常把脏了的被子积攒了，拿到趾凤河里漂洗。河床里端坐着好多大块大块的石头，一到秋季就裸露出来。初中的时候，我们经常坐在那些大石块上晒太阳、看书、写作业，想象河水的远方到底是怎么样的世界。第一次带我先生去趾凤老家，我们在那些大石块上拍了好多的照片，河水是永恒的背景。如今还留存着。
那时候，趾凤河水清则清矣，但一到汛期，是很骇人的。河水淹没了河道中的梅花桩（祖先用于过河的条形石块，用石楔子固定在河中央），人们要去乡里办事或者购物，都要赤足涉水而过。而严冬时，人们又要踏冰踏雪过河。无论冬夏，随父母上集镇时，看着汹涌的河水我总是胆战心惊不敢睁眼，我每次都是在父母的背上过去的。有些支流，是独木支撑的桥梁，一走一晃，一不小心，就会掉到冰凉的河水里去。九0后的孩子，大约都是没有这些印象的。如今看去，梅花桩没有了，独木桥没有了，像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桥梁，可以过人，可以过牛过车，可以过日头过月亮，可以通向未来，通向未来的未来，通向春天后的无数个春天。再也无须担心害怕，再也不必忧虑惊惧。说到这里，不能不想起一件伤心的事——便是到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，都不能释怀。我初中时一个最好的朋友就是因为回娘家遇山洪暴发，过梅花桩时被洪水冲走了，永远地离开了家人离开了珍贵的人间离开了我们。每一年山洪暴发，都有可能会有这样悲伤的个案。现在回到老家趾凤吴河，一路数去，有好多座石拱桥了。再不用过尖尖的梅花桩，再不用赤足蹚水过河，再不用踏着石头上的冰雪过河，再不用晃晃悠悠地踩着独木桥过河。年更月易，物换星移，真的是今非昔比，让人不由的感慨万千——沧海大约是真的可以变成桑田，蝴蝶亦可以飞过沧海。
趾凤河，曾经是那样的晶莹剔透，波涛汹涌；转而又是那样的污泥浊水，寂寞荒凉；如今是那样的清新朗润，秀丽端庄。而那样的，那样的，是多么不同的那样的。无论怎么样的趾凤河，都是我魂牵梦绕的亲亲的趾凤河。趾凤河，已生长在我的每一寸血脉里，每一根骨头缝隙里，每一丝呼吸里。无论白天，黑夜，趾凤河水一直在我的体内不停地晃荡、晃荡。一个人，终其一生，无论身在哪里，故乡的河水，始终贯穿他的一生。
因为趾凤河的治理，趾凤的白崖寨景区于2017年12月通过了创建国家4A旅游景区景观价值评估。因为趾凤河的治理，沿趾凤河一带的山更清，树更绿，花更艳，人更精神。徜徉在趾凤河畔，会忘了今昔何昔，如穿行在尘世之外；吹一吹趾凤河的风，会神清气爽，尘虑顿消；喝一口趾凤河的水，会沁人心脾，润泽肺腑；照一照趾凤河的水镜子，会发现：呵，原来，你一直在这里。
【作者简介】
余芝灵，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已出版散文集《只为去看月亮》、《旷野里的歌唱》。有作品被收入《中国美文：21世纪十年精品选编》、《中国诗歌：21世纪十年精品选编》、《2008年中国散文诗精选》、《2011年中国当代散文诗》、《2013年中国当代散文诗》、《安庆六十年文学艺术作品选·散文卷》等选本。作品三百余篇（首）发表于省内外报刊杂志。追求澄明的性情写作。
来源：诗乡宿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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