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工闲谈/梅新海

在改革开放之前，也就是搞集体那会子，打工不叫“打工”，而是正而八经地称呼曰“找副业”。既然是找副业，就有不务正业的味道，上面也就不怎么支持。那时各行各业各条战线，都是统筹归划生产经营，搞计划经济。企业单位部门人员和工作，均是统一调配，无空可钻，根本没有打工的机会。

找副业无非是一些手艺活，例如：木匠、石匠、篾匠、漆匠、裁缝……替人家解决生活所需燃眉之急，出门不过十里地。

还有就是下煤矿挖煤、挑煤，上石矿炸石头、打石头。煤矿做工是朝不保夕的危险活。有危险才会有机会，出大力流大汗的大有人在，安安稳稳的差事无处可寻。迫于生活压力又无路可走的，便将就于此。是否会矿井塌方、瓦斯爆炸，那只有听天由命了。过去的设备简陋条件差，事故经常发生，死人是很平常的事。没有挖掘机械和运输线，挖煤得靠人挖，运煤须得人挑，一担煤二百斤，长年累月，肩负着多么沉重的担子啊!冷不防一声爆炸、一处下塌，倾刻间生命与希望就全埋葬。肩负重担，心忧险情，不但身累，而且心累。

开石矿也是有生命之虞的工作。当炮眼在“叮当”声与“嗨哟荷哟”交响中，打好之后，炮手就填好炸药，安装雷管导火线，然后点燃。但是总有非常情况出现，在预爆时间过后仍没有发生爆炸，这就成了哑炮。哑炮是隐患，必须排除，它威胁着石矿工人的生产安全。排炮必须有人零距离接触，往往在此悲剧发生了。当他走近或者正开始检查情况的时候，只听“轰”的一声巨响，炸开了，铺天盖地的石块让你来不及反应就把人掩埋掉了。这是因为导火线存放过久、受潮等原因，燃烧受阻，影响导火功效，从而延时爆炸，发生事故。还有石丛塌方也有可能，炸裂的石块松而不倒，当大伙正在下面热火朝天地鼓足干劲的时候，它排山倒海、不识时务地下来了，让人猝不及防，粉身碎骨。

那些原始的工具和老旧的方式总会给生产者带来痛苦和不幸，是旧时代的悲哀。社会是发展的，时代是进步的，如今那些悲情的故事已经一去不复返。

俗话说：在家千日好，出外时时难。过去确实如此，找点副业真的不容易。第一，几乎沒有求职空间，出外讨生活难上加难，有力无处使。第二，国家提倡自力更生安分守己，反对投机钻营，旁门左道，以免影响正常的社会和生产秩序。要出远门，必须向生产队长申述合理充足的理由，说明去向、从事的职业，经得许可后再向生产大队申请副业事宜。大队领导通过对形势的研究和全面的讨论，得到首肯后，开具证明，盖上大印，方可放行。不然将是寸步难行。第三，出外从事的职业，是既苦又累还险。所以那时出外找副业的是廖廖无几。

后来搞责任制，包产到户。这个时候打工也不叫“打工”，也不称“找副业”，而是简单地说“出门"，你出门到哪里，我出门到哪里。“出门”好啊，家门一出就去了外地，随心所欲，自由自在，天马行空，无拘无束，再也不用办那些啰嗦的手续，诉说诸多理由，开那麻烦的证明。只要身份证在手，大江南北畅通无阻。

别看这样自由自在，其实也不轻松啊！

首先出行是一大问题。火车站总是人山人海，火车厢里总是人满为患。特别是春运期间，年初，四面八方的农村人向城里汹涌；年末，五湖四海的人又要返乡。这些来来去去的务工大军给当时还不十分发达的交通，带来许多压力，火车汽车不堪重负，以致出行很不方便。

记得那年去广东，好不容易购得一张“无座”，可是等到上车时麻烦来了，车门被人堵塞得水泄不通，根本没有进去的可能，何况车旁还有泱泱一大片。只得去想别的法子，看见有人陆续从车窗向里爬，我们感到时间快要过去，也就迫不及待地行动起来，我们几个相互连拉带托拼死拼活地向窗内爬钻，终于一个个都进去了。只感到身体累得不行，里面衣服全部湿透，人都喘不过气来。车厢乘客一片黑压压，只见人头不见其它，一点空隙都没有，人与人是俯首贴耳互相依靠，或是被人挤着抬起，双脚离地。人多使得里面热气腾腾，气味难闻，叫人难以忍受，真个是受不够的活罪呀，那么漫长的行程。

搭上火车到达了目的地，还有困难在等着，不要以为百事大吉大功告成了，现实的无情立马会把你的梦想击碎。岗位的稀缺，求职人员的众多，会让你变成流落街头的流浪汉；如果没有一技之长，更加难得立锥之地。还有食宿问题，后面的困窘多而长。谋不到工作，就搞不到钞票，沒得钞票

便要受饥挨饿，露宿街头，将威胁自身的生存，无钱难到英雄汉，不容易呀！那求职的日子好像无尽的黑夜，煞是难熬。有人为了吃上一顿饭，跑二三里路去吃一块钱管饱的快攴；为了填饱肚子，去买一块钱一斤的方便面屑充饥。为了过夜，有人睡过桥洞，有人睡过房顶，有人睡过乱坟岗，有人在外露宿被警察抓过……窘态百出不一而足。

当你看见光鲜亮丽派头十足的“出门"人衣锦还乡时，谁知道他当初吃过多少苦，受过多少罪，走过多少坎坷，才走到今天这个的地步。

“江上往来人，但爱鲈鱼美。君看一叶舟，出没风波里。”由此可见，当初的“出门”也的确不轻松，离我们的愿望相去甚远。

城市因为打工者的作用一天天在变化，市场也跟着繁荣，从而促使四通八达更便捷的交通应运而生。于是工厂企业如雨后春笋，层出不穷，到处一片欣欣向荣。这时，出门打工再不会一职难求了，而是虚位以待等您上位。可是，往往又是挑三拣四，只肯高攀，不肯低就。时代的发展势不可挡，过去是人求职，而今竟有职求人，令打工者笑傲江湖，笑傲人生。

不知不觉，“出门”也变成了“打工”，由副业变成了正业，原来的正业反而成了不足轻重的副业了，习惯性地适应了这个职业并统一了这个称呼。“打工”更好，直截了当，干脆利索，不藏着不掖着，一目了然。相较于“出门”，“打工”更是大众化，实际化。相较“打工”，“出门”显得保守与委婉，好像沒有畅开心扉，有所保留，因为它内涵深沉，包含打工、旅游、探亲、流亡、赴约、访问等等，“只在此山中，云深不知处。”它有时会让你一头雾水，不知就里。特别是面对心不相通的陌生人。我最初接触“打工”一词，是在广东佛山的《打工族》杂志上。《打工族》是专门描写打工者的酸甜苦辣的书，对此我感同身受非常喜欢，于是“打工”与我有了感情，也就叫顺口了。

“打工”才是真正的打工，因为它名副其实。以往的“找副业”和“出门”跟叫花子、逃荒者一样，安全没有可靠的保障，工资没有确定性把握，一切好像是在云里雾里。现在的打工者，才真正有了尊严，出行有高铁、飞机、火车卧铺、私家车，再也不与以往一样拥挤受罪。薪资像楼房建设一样，一年更比一年高，而且稳当可靠。浩浩荡荡的打工族不仅雄起了自己，还壮大了国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