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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本地资讯] 清明:农耕时代的死亡与怀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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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探组

发表于 2020-4-3 14:10:04|来自:中国安徽安庆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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毫无疑问,对待死亡的态度是不同文明的一道分水岭。传统农耕文明中,二十四节气之一的清明,专门用来悼念亡者,可见土地和人有着多么厚重的依存关系。

对于我而言,无论生活在哪里,心心念念的也是故土。故乡的那些人那些事,永远萦记在心头。唯独不敢轻易提及的,是几位亲人以及一些乡人的离去。这是我心头的一道伤痛,既拉近了我和故乡的距离,也让我和故乡日益疏远。


我从小是由奶奶带大的,与她感情最深。打记事起,奶奶就是老人。等渐渐长大,她依然那么慈祥。可是等到上大学,奶奶已经卧床不起了。此刻,她活着的意义就在于,一点一滴地将衰老的过程展现给孩子们看。每过一个白天夜晚,就向死亡迈进了一小步。

那一刻,奶奶已经彻底走不动了。这与她一生的长途跋涉相比,算是难得的休息了。早些年,她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四处逃荒,孤儿寡母在长江边扎下根来。这其中的艰辛又怎为外人所知呢?

奶奶是歇不住的,她怎么可能歇下来呢?尽管行动不便,意识日渐模糊,仍坚持手持棍子,在相隔百米的两个儿子家来回走动。她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,以至于不能产生价值,已成为现实中的负担,仍要在片刻清醒之际,去践行为子孙操劳的命运。

几年前,她名下一亩来地已为两个儿子均分。开始轮流在两家生活,名义上是赡养,实则是发光发热。她开始在两边来回穿梭,尽可能多出一些力。遇到好吃的,总要留给前来串门的孙辈。

读大学那几年,故乡水患不断。父母只能在田间劳作,那是他们的主业和使命。不得已,只好将奶奶一人留在家中。对于她的照料,可想而知是不到位的。大伯家那头,住在靠后的一间厨房里,透风,潮湿。更要命的是,大妈也得了不治之症。对奶奶的照料,自然也就分心了。

对于这样的照料,乡亲们依然给予了理解与好评。家门口的长江水,总是向下流淌。对于农民来说,所有资源也都向下流淌。这样一来,无论是河流还是生活在河流旁边的人们,都充满活力与生机。

农耕时代,出门是一件大事情。整个家庭一辈子的努力,就是为了有人能走出家门。我走出农门,走进大学,但农民的根子割舍不去。为了节约车费,大学四年只回了两次家。对奶奶和大妈的关心,全在一个人的假象之中完成。

有好几个月时间,我一直在做梦,不断在梦中梦见她们离开的场景。一次又一次,我在梦中举办了很多仪式,反复为她们送行。她们笑脸依依,向我挥手。就像我上一次离家,她们夹在一群人中,送了我一程又一程。

我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。我的喉咙哽咽,已经哭不出声来。


2002年,一个极为沉重的年份。那一年,大妈和奶奶先后去世。让我没有想到的是,同样是那一年,我唯一的哥哥先于两位亲人离开了人世。

哥哥大我四岁,我们一同进永丰小学,坐同一张桌子,向隔壁邻居借了一个稍宽的单人凳,两人同坐。父亲的本意,是希望两人彼此照应。

我们既合作又竞争。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考试,他偷偷溜走,结果我缺考了。小学三年级,我数学考了100分,哥哥考了95分,与哥哥挨着的同学考了90分。结果,我和那个同学一起去乡上考试。我考得还可以,那个同学就现了形。

哥哥没去参加考试,因为父亲对他全无指望。这甚至不是一个秘密,为每一个老师所熟知。每天中午吃完饭,我要洗碗,做作业。哥哥可以提起书包,慢悠悠地和一群孩子去上学。

乡亲们都说,我要是把一半的聪明给哥哥就好了。父亲一直维护他,打牌时,帮他一起作弊。零花钱要多给他一点,反正他也舍不得花,搁着也是搁着。

我则开展了不依不饶的竞争。他的零花钱藏在哪里,我总会在第一时间找到,并偷偷花掉其中一部分。我曾趁他睡着了,将一把麦子放进他的耳朵里。他以为会长出麦子,哭哭啼啼地去寻找父亲。

结果,四年级的一次考试,见我不再合作之后,下学期他就没有读书,永远地离开了校园。

从那以后,我和哥哥的故事,就像很多家庭上演的那样。一个孩子读书,一个孩子帮助种地。我们的矛盾减少了,他甚至满怀欢喜地对我说,你要是将来当个官就好了。

但现实的困惑总是存在的,从1997年到2001年,我在川大念书的日子,发了两年洪水,颗粒无收。第三年,哥哥大病一场,在鬼门关边走了一场。后来,他选择了离开人世。这么多年来,他见人笑笑的,一直很温和,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他倒是展现了他的倔脾气。

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。一直到多年以后,我都觉得这个故事很悲伤。不仅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哥哥,更因为与我所生活的那片土地有关。一想到那片土地,我就忍不住地黯然神伤。

又过了很多年,我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。我觉得,他不仅是我的哥哥,更给了我一笔财富。他让我真正深入去思考死亡的命题。唯有这样,才能更好地活着。

到如今,已过去十八年了。哥哥沉睡的那片土地,年年花开花谢,现在已经没有悲伤和遗憾了吧。


从小到大,我历经了很多人的死亡。这片饱经水患的土地,死亡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呈现着。

大约1983年,生产八队有个老太太离开人世。那时村里还没有电,便取了船上的柴油机发电,还放了一场电影。这个白发老人活了快一百岁,她的离开没有让我感到颤栗,反而让我第一次在黑夜里见到光明。

三队还是四队,一位老人带着两岁的孙子在江边洗澡。老人突然发病,渐渐没入长江水中。甚至,他索性连头也沉没了。但双手仍托举着孩子,直到人们循声奔来。弥留的那一刻,他的眼前应是另一种光明。他看见太阳的光芒照射进水里,太阳明晃晃的,他的眼睛难以睁开。就这样,他进入生命之外的另一条河流。

长江边的溺亡事件,几乎每一年都会发生。老人、妇女洗被单,一个甩水出去,就被惯性的力量带入江中。孩子们偷偷玩水,也会有各种意外发生。这些人原本鲜活,谈笑风生,他们在江面上挣扎着,扑腾着,直至最后归于平静。是的,他们的表情平静极了,像是在水中睡着了。

村庄里,人们的哭泣声再一次响起,痛彻心扉。这边,哭泣声还未停歇,悲伤久未散去。那边,又有老人、妇女在大河边洗衣裳了。趁大人不注意,又有孩子下水洗澡了。

这让我坚信,一条河流是有生命的。它不仅养育了很多生命,也吞噬了很多生命。一条河流对待生命的方式是极其严肃的,要么欢快地活着,要么无声地逝去。

一同在西湖种地的大姐,家住永丰小学旁边,不止一次去他家讨要井水喝。她像个劳力一样干活,只为供养一对儿女。后来,听说她得了很严重的风湿,关节变形,痛不欲生。这种病,实为伺候土地遭的罪。再后来,听说她在只有半人高的门拴上寻了解脱,去了一个再也不用种地的地方。她一心向死,是何其的决裂。

得知音讯那一刻,我的内心感到极其的震撼,仿佛听见她笑意吟吟地对我说,顺得,你的书念得真好。

少年时代一个朋友,她的母亲知书达礼,说话极其温和。据说是个知青,后来扎根在这里,我们这个棉花的故乡。一朵花,两朵花,三朵花,捡棉花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情。那一年,夫妻二人捡了很多棉花。再后来,运棉花的途中出了意外。这个女人很不幸,被数不清的棉花簇拥住了,覆盖住了。她和丈夫亲手采摘的那些棉花,轻柔无比,落地无声,却活生生地埋葬了她。

一同种地的三兄弟,老小只比我们大几岁,人长得很好看,很老实。由于父母双亡,无人张罗,娶不到亲,后来居然也寻了短见。那一刻,他是怎么想的呢?或许,这片土地与人的关系是世代延续的。一旦不能延嗣,与这片土地关系终结,也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。


我常常在想这些人的消逝,想到各位亲人离开时的场景。一想到这是人类与故乡告别的方式之一,就像某一次出门远行,心下不由一阵坦然。可是,一想到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,又忍不住流下眼泪。

对于乡人,也有着非常热烈的情感。他们,是我儿时的见证者。他们和我一样,曾在那片小小的天地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一同见证炊烟升起。

这各种各样的离开方式,有各种意外,虽然惨烈,但不缺乏想象力。就好像我们所赖以生存的那片土地,一旦决堤就是灭顶之灾。洪水一旦退去,遍地又生长了郁郁青青的植物。

生存与毁灭,繁荣与荒芜,就这样在我的故乡轮番流转。

这些富有想象力的各种意外,一半与江水有关,一半与土地有关。但归根结底,这些非正常死亡是农耕时代,人们与河流相处,以及与未来对话的产物。他们热爱河流,投身其中。他们看不到未来,便寻了一种毅然决然的方式,去主动寻找未来。

一种关系的结束,往往意味着另一种关系的诞生。在故乡,或者说在农耕时代,生老病死往往意味着家庭关系的重构。

在有限的资源面前,人们习惯于争吵与抢占。在有限的责任面前,人们习惯于忽视与推诿。咄咄逼人者心安理得,这是村庄通行的法则。那些表现出高姿态的人,内心反而更加不安,他们同样没有尽到职责与本分。

因此,我们的童年充满了吵闹与哭泣。那些以非正常方式离开的人,就是这种争吵与哭泣的结果。这些人离开之后,不稳定的家庭结构因崩塌而得到重建,或者说,一切不稳定的因素都在无形中消失了。

等到来年,油菜花盛开的时候,大地上再也没有他们的身影。不过,他们终将劳有所获,等到清明时节,人世间又多了一些怀念。

—THE END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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