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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5:长江水涨起的夏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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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探组

发表于 2019-9-27 08:57:05|来自:中国安徽安庆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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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5年的一个夏日,天气非常炎热,整个村庄像是下了一团火。我坐在门前那两棵后来早已不复存在的大叶柳下,眼前长江水一点一滴地涨上来,不分白天夜晚,不停地拍打着三洲圩,就像在拍打一条船。每到夜晚,伸手不见五指,洪水拍打着大堤,连人们身下的木板都在瑟瑟发抖。我进入睡眠的幽暗通道,整个人飘飘忽忽。就这样,对外界的感知被无限的放大了。每一个夜晚,我都在惊涛骇浪中进入梦乡。

到了屋后,我看到的是另一个场景。一望无际的棉花地郁郁青青,展现出无边的绿色。白花花的太阳像是长了一张无形的嘴,将大地上的水分一点一点地吸干了。前洪后旱,在烈日的持续笼罩中进一步加剧。每一年夏天,漫天的洪水就像一支张开的弓箭,瞄准着岌岌可危的三洲圩,随时都会发出致命的一击。

我的父亲和母亲,刘大树和赵彩云,每顿饭胡乱吃上几口,就匆忙走出家门,走向那片正在被炙烤的棉花地。他们带上水桶水瓢,沿途一路响个不停。他们从水沟中担水,在地里一路小跑,一趟一趟地给棉花浇水。

那些棉花病恹恹的,一碰水就有了精神,有了说话的力气。一阵风吹过,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。这种声响让我想起另外一种声响。每当喝完一口水,刘大树总要发出一声长叹,那样子像人死后又活过来了。

1985年的那个夏天,一切声响都来自于水的滋养。凡是水到之处,皆有动静。比如狂浪拍岸,响声震天。小雨落下,淅淅沥沥。甚至家里来了闲人,只要倒上一杯水,打开话匣子一聊就是半天。

这种要命的酷热天气,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。后来,每到蝉鸣季节,我总会想起那个叫三洲的长江小村。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个夏天,一切后来的夏天,都是那个夏天的再次出现。那些夏天除了炎热,童年时代一些不可名状的声音,也会在无休无止的蝉鸣中不停地飘荡,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耳畔响起。

我想起刘大树和赵彩云,他们出门时有说有笑,回家路上也有说有笑。他们之间的爱情,在漫长的黑夜里还散发着一点余温,那是他们对抗现实的唯一途径。而我和哥哥刘波的成长,则像洪水蔓延上来一样,一点一滴地吞噬了他们的小天地。

刘大树和赵彩云像伺弄孩子一样伺弄棉花,不间断地松土,除草,浇粪,捉虫子,天一旱还要给它们浇水。他们的儿子则被扔在一边,与漫天的洪水作伴。刘大树每次回家,只要看见我和刘波,就会愁容满面,忍不住地摇头。好像棉花地里的各种劳碌,都因我们而起。刘大树说的也许没有错,要不是为这无端多出的两张嘴,他和赵彩云也不至于这样累死累活。

——

他们出门了,走下屋后那道坡,顺着菜园地一条小路,直到淹没在无边的绿色中。我看见年幼的我跟在后面,哭哭啼啼,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。我甚至回头看了一眼刘波,他坐在后门槛上,一脸无奈地看着我。他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。很显然,他无心加入这场与大人的对抗。我只好一个人继续追赶,一边用莫名的哭泣给自己壮胆。菜园地的上空,飘荡着一个孩子凄厉的哭喊。

刘大树习惯了这样的场景,把我的追随当作出门下地的一种仪式,并在一天里难得地向我表达了善意。他挥一挥手:

“刘涛,你回去吧!”

我这才想起,那个被人喊刘涛的六岁孩子就是我。这个名字在别人嘴中是一个符号,对我而言却是无尽的成长与记忆。我不说话,用哭泣声进行了回答。我甚至短暂地停止了哭泣,以免激怒刘大树,让这场势均力敌的游戏中断了。

赵彩云向回走了几步,试图走过来安抚我。她一边走一边说:

“天啦!太阳会把你烤焦的!”

母亲有时走向我,用手抚摸着我的头,极力地想安慰我。有时则走上前来,一把抓住我,少不了要挨上几巴掌。她只要一出手,刘大树就不好再出手了。不过从那以后,我再也不相信她了。这一次,我搞不懂她的真实意图,只好不停地向后退,始终保持着足以逃跑的距离。

刘大树不耐烦了,他觉得赵彩云婆婆妈妈,浪费了下地干活的时间。他放下肩上的水桶,迈大步向我追来,一边喊:

“今天要是不打你一顿,老子就不姓刘。”

我一见不妙,没命地向回跑,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喊。我奶奶盛菊花那时还没有回来,我内心渴望另一个大人的出现,来阻止这种以大欺小的行为。不过,除了不远处传来几声嘿嘿的干笑,并无一个人影出现。等我再次回头,刘大树和赵彩云早已不见了。


——

我哭哭啼啼地向回走,快要走到后门时,默默地把眼泪擦干。我知道,刘大树和赵彩云已经走了。此刻,任何一声轻微的哭泣都是徒劳,只会引来刘波的讥笑。我的胸腔上下起伏,发出沉重的出气声。夏日的蝉叫声不绝于耳,将这种声音轻易地淹没了。这让我走向刘波时,又恢复了说话的底气。刘波一脸讥笑地看着我:

“你怎么不跟他们下地啊?”

我想了想说:“我要听你的话,那多没有面子。”

“那你今天下午不要跟着我。”

“你不让我跟着你,那你也不要跟着我。反正大路又不是你一家修的。”

这时,一个和刘波一样大小的孩子从阳光下出现了,径自走进我的家中,向我和刘波走来。他从明处走进暗处,像是脱去一件白花花的衣裳,整个人顷刻间变黑了。他发出一声嘿嘿的坏笑,就是菜园地隔空传来的那阵笑声。可以料见,他目睹了这个事件的全过程。

就在几天前,这个叫盛小满的邻家男孩与刘波比赛吐口水,谁吐得远谁就赢了。两人吐得正起劲,刘波一不小心吐到盛小满身上。他说了声对不起。盛小满说那可不行,我一定要吐回来。他又说,不是我这人小心眼,要是我爹盛五月知道我吐口水吃了亏,我回家后准得会挨打。

两人都向对方身上吐口水,等口水吐得差不多了,意犹未尽又干了一架。这个不大不小的导火索,最终烧到大人身上。刘大树与盛五月一听很生气,但他们毕竟是大人,处理事情比孩子要理智得多。他们先是坐在家中,闷声不响地喝着水,等着对方大人过来道歉。

后来他们走出家门,开始互相指责,又找周围人评理。但这个理扯不清,他们只好悻悻回家,像是约定了一样分头把刘波和盛小满揍了一顿。他们下手都很重,两个孩子的哭泣声,像杀猪一般不停地嚎叫着。反正谁家孩子哭声大一点,在道理上自然就占了上风。

邻居们在一旁看热闹,连声说别打了,要是把孩子打坏了,还要费工夫再生一个,这样显然不划算。但他们同时又有一点小期盼,希望这种闹剧能够继续下去。他们也打过孩子,被别人看过热闹。现在看人家的热闹,自然是戏份越长越好。

到了第二天,刘波和盛小满趴在床上不能动,被打肿的屁股还没有完全消掉。这两个可怜的父亲仍怒气冲冲,不反思自己下手太狠,反而责怪那些邻居,只晓得在一边看热闹。

——

几天之后,刘大树和盛五月狭路相逢,一言不发。刘波和盛小满早就忘了这回事,两人路上碰见了,不停地挤眉弄眼。要不是大人在一旁碍事,两人早就跑到一起去玩了。现在,大人们都下地了,盛小满又找上门来。我一脸警惕地看着盛小满,紧张地对刘波说:

“他是来找你的。”

刘波看见盛小满也有点意外,他很快回过神来,指了指我,无比坚定地说:

“你不要陷害我,他明明就是来找你的。”

我看着盛小满,希望他能站出来说一句话。我的愿望过于迫切,以至于脸上居然露出讨好之色。刘波哈哈大笑,有些遗憾地摆一摆手:

“你看,你都用小脸向人家表达了欢迎。现在,真相大白了吧!”

我有些着急了:“要是我挨了刘大树的打,那就更表明你们是一伙的了。”

刘波洋洋得意地说:“那也要等到你挨打了再说。”

我一听急了,带着哭腔向刘波扑了上去,伸手要抓他的头发。刘波伸出长长的瘦胳膊,把我阻挡在外,一边向我发出警告:

“你可千万不要逼我出手啊!”

盛小满先是没有说话,笑嘻嘻地看着我们。我和刘波两兄弟互相对决,最终的胜出者,将是他的出行伙伴。他见我们两兄弟打起来了,赶紧发话了:

“别闹了,我们一起出去玩吧!”

-THE END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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